Wednesday, July 23, 2008

书法论(ZT)



【苏轼】
一、创作论

书唐氏六家书后
永禅师书,骨气深稳,体并众妙,精能之至,反造疏淡。如观陶彭泽诗,初若散缓不收,反覆不已,乃识其奇趣。今法帖中有云“不具释智永白”者,误收在逸少部中,然亦非禅师书也。云“谨此代申”,此乃唐未五代流俗之语耳,而书亦不工。

欧阳率更书,妍紧拔群,尤工于小揩,高丽遣使购其书,高祖叹曰:“彼观其书,以为魁梧奇伟人也。”此非知书者。凡书象其为人。率更貌寒寝,敏语绝人,今观其书,劲险刻厉,正称其貌耳。

褚河南书,清远萧散,微杂隶体。古人论书者,兼论其平生,苟非其人,虽工不贵也。河南固忠臣,但有谮杀刘泊一事,使人怏怏。然余尝考其实,恐刘泊末年褊忿,实有伊、霍之语,非谮也。若不然,马周明其无此语,太宗独诛泊而不问周,何哉?此殆天后朝许、李所诬,而史官不能辨也。

张长史草书,颓然天放,略有点画处,而意态自足,号称神逸。今世称善草书者,或不能真行,此大妄也。真生行,行生草,真如立,行如行,草如走,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。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《郎官石柱记》,作字简远,如晋、宋间人。

颜鲁公书,雄秀独出,一变古法,如杜子美诗,格力天纵,奄有汉、魏、晋、宋以来风流,后之作者,殆难复措手。

柳少师书,本出于颜,而能自出新意,一字百金,非虚语也。其言心正则笔正者,非独讽谏,理固然也。世之小人,书字虽工,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,不知人情随想而见,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,抑真尔也?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,则其人可知矣。

余谪居黄州,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,云:“事家有此六人书,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。”林夫之书过我远矣,而反求于予,何哉?此又未可晓也。无丰四年五月十一日,眉山苏轼书。

书吴道子画后
智永创物,能者述焉,非一人而成也。君子之于学,百工之于技,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。故诗至于杜子美,之文至于韩退之,书至于颜鲁公,画至于吴道子,而古今之变,天下之能事毕矣。

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
凡世之所贵,必贵其难。其书难于飘扬,草书难于严重,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,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。今君所藏,抑又可珍,卷之盈握,沙界已周,读未终篇,目力可废,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,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。嗟吧之余,聊题其末。

论书
书必有神、气、骨、血、肉,五者缺一,不为成书也。

论草书
书初无意于佳,乃佳尔。草书虽是积学乃成,然要是出于欲速。古人云“匆匆不及,草书”,此语非是。若“匆匆不及”,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。此弊之极,遂至于周越、仲翼,无足怪者。事书虽不甚佳,然自出新意,不践古人,是一快也。

跋王巩所收藏真书
**** 僧藏真书七纸,开封王君巩所藏。君侍亲平凉,始得其二。而两纸在张邓公家。其后冯公当世,又获其三。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,然笔势奕奕,七纸意相发生属也。君邓公外孙,而与当世相善,乃得而合之。余尝爱梁武帝评书,善取物象,而此公尤能自誉,观者不以为过,信乎其书之工也。然其为人傥荡,本不求工,所以能工此,如没人之操舟,无意于济否,是以覆却万变,而举止自若,其近于有道者耶?

跋山谷草书
昙秀来海上,见东坡,出黜安居士草书一轴,问此书如何?坡云:“张融有言:‘不恨臣无二王法,恨二王无臣法。’吾于黜安亦云。”他日黜安当捧腹轩渠也。

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
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,以真实相出游戏法,以磊落人书细碎事,可谓三反。

跋钱君倚书遭遗教经
人貌有好丑,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。言有辩讷,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。书有工拙,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。钱公虽不学书,然观其书,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。轼在杭州,与其子世雄为僚,因得其所书佛《遗教经》刻石,峭峙有势不回之。孔子曰:“仁者其言也仞。”今君倚之书,盖仞云。

将至曲江,船上滩欹侧,撑者百指,篙声石声荤然,四頋皆涛濑,士无人色,而吾作字不少衰,何也?吾更变亦多矣,置笔而起,终不能一事,孰与且作字乎?

跋君谟飞白
物一理也,通其意,则无适而不可。分科而医,医之衰也。占色而画,画之陋也。和、缓之医,不知老少,曹、吴之画,不择人物。谓彼长于是则可也,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。世之画篆不兼隶,行不及草,殆未能通其意者也。如君谟真、行、草、隶,无不如意,其遗力余意,变为飞白,可爱而不可学,非通其意,能如此乎?

书张长史草书
张长史草书,必俟醉,或以为奇,醒即天真不全。此乃长史未妙,犹有醉醒之辩,若逸少何尝寄于洒乎?仆亦未免此事。

题醉草
吾醉后能作大草,醒后自为不及。然醉中亦能作小楷,此乃为奇耳。 跋文与可论草书后与可云:“余学草书几十年,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。后因见道上斗蛇,遂得其妙。乃知颠、索之各有所悟,然后至于此耳。” 留意于物,往往成趣。昔人有好章草,夜梦,则见蛟蛇纠结。数年,或昼日见之,草书则工也,而所见亦可患。与可之所见,岂真蛇耶?抑草书之精也?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,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,令其捧腹绝倒也。

跋怀素帖
怀素书极不佳,用笔意趣,乃似周越之险势劣。此近世小人所作也,而尧夫不解辩,亦可怪矣。

题鲁公放生池碑
湖州有《颜鲁公放生池碑》,载其所上肃宗表云:“一日三朝,大明一天子之孝;问安侍膳,不改家人之礼。”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,故以此谏。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?

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
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,以为百家法祖,故举用旧法,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,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。云下欧、虞,殆非至论,若复疑其临放者,又在此论下矣。

题笔阵图
笔墨之迹,托于有形,有形则有弊。苟不至于无,而自乐于一时,聊寓其心,忘忧晚岁,则犹贤于博弈也。虽然,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,圣贤之高致也。惟颜子得之。

二、技法论

题二王书
笔成冢,墨成池,不及羲之即献之。笔秃千管,墨磨万铤,不作张芝作索靖。

书所作字后
献之少时学书,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,知其长大必能名世。仆以为不然。知书不在于笔牢,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,乃为得之。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,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,猝然掩之,而意未始不在笔,不然,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。

跋庾徵西帖
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,曰:“浪得名耳。”已而坐卧其下,三日不能去。庾徵西初不服逸少,有“家鸡野鹜”之论,后乃吧其为伯英再生。今观其石,乃不逮子敬远甚,正可比羊欣耳。

书张长史书法
世人见古有桃花司道者,争颂桃花,便将桃花作饭吃。吃此饭五十年,转没交涉。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,而得草书之法。欲学长史书,日就担夫求之,岂可得哉?

书张少公判状
张旭常熟尉,有父老诉事,为判其状,欣然持去。不数日,复有所诉,亦为判之。他日复来,张甚怒,以为好讼。叩头曰:“非敢讼也,诚见少公笔势殊妙,欲家藏之尔。”张惊问其详,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。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。古人得笔法有所自,张以剑器,容有是理。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尽,文与可亦见蛇斗而草书长,此殆谬矣。

记与君谟论书
作字要手熟,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,于静中自是一乐事。然常患少暇,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?自苏子美死,遂觉笔法中绝。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,往往谦让不肯主盟。往年,予尝戏谓君谟言,学书如溯急流,用尽气力,船不离旧处。君谟颇诺,以谓能取譬。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,竟如何哉?

跋君谟书赋
余评近风书,以君谟为第一,而论者或不然,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。书法当自小楷出,岂有正未能而以行、草称也?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。知其本末矣。

跋陈隐居书
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。轼闻之,蔡君谟先生之书,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。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,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。书法备于正书,溢而为行、草,未能正昼而能行、草,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,无是道也。

跋欧阳文忠公书
欧阳文忠公用尖笔干墨,作方阔字,神采秀发,膏润无穷。后人观之,如见其清眸丰颊,进趋裕如也。

跋王荆公书
荆公书得无法之法,然不可学,学之则无法。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,稍得意似杨风子,更放似言法华。

跋黄鲁直草书
草书只要有笔,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。鲁直书。
去病穿城蹋鞠,此正不学古法之过也。学即不是,不学亦不可。子瞻书。

跋秦少游书
少游近日草书,便有东晋风味,作诗增奇丽。乃知此人不可使闲,遂兼百技矣。技进而道不进,则不可,少游乃技道两进也。

书砚
砚之发墨者必费墨笔,不费笔则退墨,二德难兼,非独砚也。大字难结密。小字常局促;真书患不放,草书苦无法。茶苦患不美,酒美患不辣。万事无不然,可一大笑也。

三、品评论

记潘延之评予书
潘延之谓子由曰:“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,今见真迹,乃知为颜鲁公不二。”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,一出之后,前人皆废若予书者,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。

书赠宗人鎔
宗人镕,贫甚,吾无以济之。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,吾书不下夷甫,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。书此以遗生,不得五百千,勿以予人。然事在五百年外,价值如是,不亦钝乎?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,五百年何足道哉!东坡居士。

自评字
昨日见欧阳叔弼。云:“子书大似李北海。”予亦自觉其如此。世或以为似徐书者。

题自作字
东坡平时作字,骨撑肉,肉没骨,未尝作此瘦妙也。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。若东坡此贴,信可谓云尔已矣。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,游三州岩回,舟中书。

题子敬书
子敬虽无过人事业,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,竟不敢为口,其气节足嘉者。此书一卷,尤可爱。

题晋武书
昨日阁下,见晋武帝书,甚有英伟气。乃知唐太宗书,时有似之。鲁君之宋,呼于垤泽之门,门者曰:“此非吾君也,何其声之似吾君也!”“居移气,养移体”,信非虚语矣。

题萧子云书
唐太宗评萧子云书曰:“行行如纡春蚓,字字若绾秋蛇。”今观其遗迹,信虚得名耳。

题颜鲁公书画赞
颜鲁公平生写碑,惟《东方朔画赞》为清雄,字间栉化,而不失清远。其后见逸少本,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,虽大小相悬,而气韵良是。非自得于书,未易为言此也。

杂评
杨凝式书,颇类颜行。李建中书,虽可爱,终可鄙;虽可鄙,终不可弃。李国士本无所得,舍险瘦,一字不成。宋宣献书,清而复寒,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,俱不能济所不足也。苏子美兄弟,俱太俊,非有余,乃不足也。蔡君谟为近世第一,但大字不如小字,草不如真,真不如行也。

论君谟书
欧阳文忠公论书云:“蔡君谟独步当世”此为至论。言君谟行书第一,小楷第二,草书第三。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,大字为小疏也。天资既高,辅以笃学,其独步当世,宜哉!近岁论君谟书者,颇有异论,故特明之。

评杨氏所藏欧蔡书
自颜、柳氏没,笔法衰竭,加以唐末喪乱,人物落磨灭,五代文采风流,扫地尽矣。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,有二王、颜、柳之余,此真可谓书之豪杰,不为时世所汩没者。国初,李建中号为能书,然格韵卑浊,犹有唐未以来衰陋之气,其余未见有卓然追佩前人者。独蔡君谟言书,天资天资既高,积学深至,心手相应,变态无穷,遂为本朝第一。然行书最盛,小楷次之,草书又次之,大字又次之,分、隶小劣。又尝出意外飞白,自言有关心翔龙舞凤之势,识者不以为过。欧阳文忠公书,自是学者所共仪刑,庶几如见其人者。正使不工,犹当传实,况其精勤敏妙,自成一家乎?杨君畜二公书,过黄州,出以相示,偶为评之。世多称李建中、宋宣献。此二人书,仆所不晓。宋寒而李俗,殆是浪得名。惟近日蔡君谟,天资既高,而学亦至,当为本朝第一。

论沈辽米芾书
自君谟死后,笔法衰绝。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,晚乃讳之,自云学子敬。病其似传师也,故出私意新之,遂不如寻常人。近日米芾行书,王巩小草,亦颇有高韵,虽不逮古人,然亦必有传于世也。

与米元章札
某启。岭海八年,亲友旷绝,亦未尝关念。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,清雄绝俗之文,超妙入神之字,何时见之,以洗我积年瘴毒耶!今真见之矣,余无足言者。不二。


【米芾】

《海岳名言》欣赏》[著]米芾

  历观前贤论书,征引迂远,比况奇巧,如“龙跳天门,虎卧凤阁”,是何等语?或遣词求工,去法逾远,无益学者。故吾所论,要在入人,不为溢辞。
  西风:平实之论。
  吾书小字行书,有如大字。唯家藏真迹跋尾,间或有之,不以与求书者。心既贮之,随意落笔,皆得自然,备其古雅。壮岁未能立家,人谓吾书为“集古字”,盖取诸长处,总而成之,既老始自成家,人见之,不知以何为祖也。
  江南吴(山完)、登州王子韶,大隶题榜有古意,吾儿友仁,大隶题榜与之等。又幼儿友知,代吾名书碑及手大字,更无辨。门下许侍郎尤爱其小楷,云:“每小简,可使令嗣书。”谓友知也。
  老杜作《薛稷慧普寺诗》云:“郁郁三大字,蛟龙岌相缠。”今有石本得视之,乃是勾勒倒收笔锋,笔笔如蒸饼。“普”字如人握两拳,伸臂而立,丑怪难状。由是论之,古无真大字,明矣。
  葛洪“天台之观”飞白,为大字之冠,古今第一。欧阳询“道林之寺”,寒俭无精神。柳公权“国清寺”大小不相称,费尽筋骨。裴休率意写牌,乃有真趣,不陷丑怪。真字甚易,唯有体势难,谓不如画算,勾,其势活也。
  西风:既云“古无真大字”,何又云“葛洪‘天台之观’飞白,为大字之冠,古今第一”?米老好臆谤古人,由是见之。
  字之八面,唯尚真楷见之,大小各自有分。智永有八面,已少钟法。丁道护、欧、虞笔始匀,古法亡矣。柳公权师欧,不及远甚,而为丑怪恶札之祖。自柳世始有俗书。
  西风:柳字故俗,然诬为丑怪恶札之祖,或以为太过。“自柳世始有俗书”,泄愤之言耳,不足为观。
  唐官告(一作“诰”)在世,为褚、陆、徐峤之体,殊有不俗者。开元以来,缘明皇字体肥俗,始有徐浩,以合时君所好,经生字亦自此肥。开元以前古起,无复有矣。
  唐人以徐浩比僧虔,甚失当。浩大小一伦,犹吏楷也。僧虔、萧子云传钟法,与子敬无异,大小各有分,不一伦。徐浩为颜真卿辟客,书韵自张颠血脉来,教颜“大字促令小,小字展令大”,非古也。
  石刻不可学,但自书使人刻之,已非己书也,故必须真迹观之,乃得趣。如颜真卿每使家僮刻字,故会主人意,修改波撇,致大失真。唯吉洲庐山题名,题讫而去,后人刻之,故皆得其真,无做作凡俗之差,乃知颜出于褚也。又真迹皆无蚕头雁尾之笔。与郭知运《争坐位帖》有篆籀气,颜杰思也。刘与欧为丑怪恶札祖,其弟公绰乃不俗于兄。筋骨之说出于刘,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,不知不怒张,自有筋骨焉。
  凡大字要如小字,小字要如大字。褚遂良小字如大字,其后经生祖述,间有造妙者。大字如小字,未之见也。
  世人多写大字时用力捉笔,字愈无筋骨神气,作圆笔头如蒸饼,大可鄙笑。要须如小字,锋势备全,都无刻意做作乃佳。自古及今,余不敏,实得之。榜字固以满世,自有识者知之。
  西风:米老自负,不虞为后人笑,此又见之。
  石曼卿作佛号,都无回互转折之势。“小字展令大,大字促令小”,是张颠教颜真卿谬论。盖字自有大小相称,且如写“太一之殿”,作四窠分,岂可将“一”字肥满一窠,以对“殿”字乎?盖自有相称,大小不展促也。余尝书“天庆之观”,“天”、“之”字皆四笔,“庆”、“观”字多画在下,各随其相称写之,挂起气势自带过,皆如大小一般,真有飞动之势也。
  书至隶兴,大篆古法大坏矣。篆籀各随字形大小,故知百物之状,活动圆备,各各自足。隶乃始有展促之势,而三代法亡矣。
  欧、虞、褚、颜、刘,皆一笔书也。安排费工,岂能垂世?李邕脱子敬体,乏纤浓。徐浩晚年力过,更无气骨,皆不如作郎官时《婺州碑》也。《董孝子》、《不空》,皆晚年恶札,全无妍媚,此自有识者知之。沈传师变格,自有超世真趣,徐不及也。御史萧诚书《太原题名》,唐人无出其右。为司马系《南岳真君观碑》,极有钟、王趣,余皆不及矣。
  智永临《集千文》,秀润圆劲,八面具备。有真迹,自“颠沛”字起,在唐林夫处,他人所收不及也。
  西风:智永禅师《集字千字文》,更兼以八面开锋,后世米南宫得之,便成大家,世人皆以八面出锋为米颠所创,不知米颠实得于智永禅师。
  字要骨格,肉须裹筋,筋须藏肉,秀润生,布置稳,不俗,险不怪,老不枯,润不肥。变态贵形不贵苦,苦生怒,怒生怪;贵形不贵作,作入画,画入俗,皆字病也。
  西风:真知灼见。
  “少成若天性,习惯若自然。”兹古语也。吾梦古衣冠人授以折纸书,书法自此差进,写与他人都不晓。蔡元长见而惊曰:“法何遽大异耶!”此公亦具眼人。章子厚以真自名,独称吾行草,欲吾书如排算子,然真字须有体势乃佳尔。
  颜鲁公行字可教,真便入俗品。
  友仁等古人书,不知此学吾书多。小儿作草书,大段有意思。
  西风:此段殆有缺字,余亦不明其意。
  智永砚成臼,乃能到右军。若穿透,始到钟、索也。可永免之。
  [注]:右军,王羲之。钟,钟繇;索,索靖也。这三人都是晋代名家。

  一日不书,便觉思涩,想古人未尝片时废书也。因思苏之才《恒公致洛帖》,字明意俗有工,为天下法书第一。
  半山庄台上多文公书,今不知存否?文公与杨凝式书,人鲜知之。余语其故,公大赏其见鉴。
  [注]:文公,王安石。

金陵幕山楼隶榜,乃关蔚宗二十一年前书。想六朝宫殿榜皆如是。

薛稷书“慧普寺”,老杜以为“蛟龙岌相缠”,今见其本,乃如奈重儿握蒸饼势,信杜老不能书也。

学书须得趣,他好俱忘,乃入妙。别为一好萦之,便不工也。

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,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,海岳各以其人对。曰:“蔡京不得笔,蔡卞得笔而乏逸韵,蔡襄勒字,沈辽排字,黄庭坚描字,苏轼画字。”上复问:“卿书如何?”对曰:“臣书刷字。”


【米芾论书】

历观前贤论书,征引迂远,比况奇巧,如“龙跳天门,虎卧凤阙”,是何等语?或遣辞求工,去法逾远,无益学者。故吾所论要在入人,不为溢辞。

吾书小字行书,有如大字。唯家藏真迹跋尾,间或有之,不以与求书者。心既贮之,随意落笔,皆得自然,备其古雅。壮岁未能立家,人谓吾书为集古字,盖取诸长处,总而成之。既老始自成家,人见之,不知以何为祖也。

江南吴皖、登州王子韶大隶题榜古意盎然,我儿尹仁大隶题榜与之等。又幼儿尹知代我名书碑及手大字更无辨。门下许侍郎尤爱其小楷,云:“每小简可使令嗣书。”谓尹知也。

老杜作《薛程慧普寺》诗云:“郁郁三大字,蛟龙发相缠。”今有石本得视之,乃是横勒倒收笔锋,笔笔如蒸饼,“普”字如人握两拳,伸臂而立,丑怪难状。由是论之,古无真大字明矣。

葛洪“天台之观”飞白,为大字之冠,古今第一。欧阳询“道林之寺”,寒俭无精神。柳公权“国清寺”,大小不相称,费尽筋骨。裴休率意写牌,乃有真趣,不陷丑怪。真字甚易,唯有体势难,谓不如画算,匀,其势活也。

字之八面,唯尚真楷见之,大小各自有分。智永有八面,已少钟法。丁道护、欧、虞笔始匀,古法亡矣。柳公权师欧,不及远甚,而为丑怪恶札之祖。自柳世始有俗书。

唐官诰在世为褚、陆、徐峤之体,殊有不俗者。开元以来,缘明皇字体肥俗,始有徐浩,以合时君所好,经生字亦自此肥。开元以前古气,无复有矣。

唐人以徐浩比僧虔,甚失当。浩大小一伦,犹吏楷也。僧虔、萧子云传钟法,与子敬无异,大小各有分,不一伦。徐浩为颜真卿辟客,书韵自张颠血脉来,教颜大字促令小,小字展令大,非古也。

石刻不可学,但自书使人刻之,已非己书也,故必须真迹观之,乃得趣。如颜真卿,每使家僮刻字,故会主人意,修改波撇,致大失真。唯吉州庐山题名,题讫而去,后人刻之,故皆得其真,无做作凡俗之差,乃知颜出于褚也。又真迹皆无蚕头燕尾之笔,与郭知运《争坐位帖》,有篆箍气,颜杰思也。柳与欧为丑怪恶札祖,其弟公绰乃不俗于兄。筋骨之说出于柳,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,不知不怒张自有筋骨焉。

凡大字要如小字,小字要如大字。褚遂良小字如大字,其后经生祖述,间有造妙者。大字如小字,未之见也。

世人多写大字时用力提笔,字愈无筋骨神气,作圆笔头如蒸饼,大可鄙笑。要须如小字,锋势备全、都无刻意做作乃佳。自古乃今,余不敏,实得之。榜字固已满世,自有识者知之。

石曼卿作佛号,都无回互转折之势,小字展令大,大字促令小,是颠教颜真卿谬论。盖字自有大小相称,且如“太一之殿”,作四窠分,岂可将“一”字肥满一窠,以对“殿”字乎!盖自有相称,大小不展促也。余尝书“天庆之观”,“天”、“之”字皆四笔,“庆”、“观”字多画,在下各随其相称写之,挂起气势自带过,皆如大小一般,虽真有飞动之势也。

书至隶兴,大篆古法大坏矣。篆籀各随字形大小,故知百物之状,活动圆备,各各自足。隶乃始有展促之势,而三代法亡矣。

欧、虞、褚、柳、颜、皆一笔书也。安排费工,岂能垂世?李邕脱子敬体,乏纤浓;徐浩晚年力过,更无气骨:皆不如作郎官时《婺州碑》也。《董孝子》、《不空》,皆晚年恶札,全无研媚,此自有识者知之。沈传师变格,自有超世真趣,徐不及也。御史萧诚书太原题名,唐人无出其右。为司马系《南岳真君观碑》,极有钟、王趣,馀皆不及矣。

智永临集《千文》,秀润圆劲,八面具备,有真迹。自“颠沛”字起,在唐林夫处,他人所收不及也。

字要骨格,肉须裹筋,筋须藏肉,帖乃秀润生,布置稳,不俗。险不怪,老不枯,润不肥。变态贵形不贵苦,苦生怒,怒生怪;贵形不贵作,作入画,画入俗:皆字病也。

“少成若天性,习惯若自然”,兹古语也。吾梦古衣冠人授以折纸书,书法自此差进,写与他人都不晓。蔡元长见而惊曰:“法何太遽异耶?”此公亦具眼人。章子厚以真自名,独称我行草,欲我书如排算子,然真字须有体势乃佳尔。

颜鲁公行字可教,真便入俗品。 尹仁等古人书,不知此学我书多。小儿作草书,大段有意思。

智永砚成臼,乃能到右军。若穿透,始到钟、索也。可不勉之!

一日不书便觉思涩,想古人未尝片时废书也。因思苏之才《恒公至洛帖》,字明意殊有工,为天下法书第一。

半山庄台上多文公书,今不知存否?文公学杨凝式书,人鲜知之,余语其故,公大赏其见鉴。

金陵幕山楼隶榜,乃关蔚宗二十一年前书,想六朝宫殿榜皆如是。




【何绍基】

跋陈叙斋藏赵文敏书千文
智师真草《千文》,草书分行比格,与真书齐同,故意近章草,而少参差超迈之趣。惟怀素小草书《千文》,神明变化,妙极古穆。文敏为此,使转纵横有自然凑泊之妙,盖曾见素师墨迹而仿为之者。素师卷今在六舟上人小绿天庵中。叙斋前辈嗜古搜奇,亦曾寓目及之否?

跋僧六舟藏米书老人星赋墨迹
楷则至唐贤而极,其源必出八分。唐人八分去两京远甚,然略能上手,其于真书已有因规折矩之妙。宋人不讲楷法,至以行草入真书,世变为之也。唐贤三昧远矣,况山阴裴几乎?襄阳精于摹古,迹恒苦行草中无楷法。此《老人星赋》典型庄正,乃有六朝之方整,而兼北海、季海之宽绰稳实者。[宽处可使走马,密处不使透风,]信有此理。昔曾见米老大篆分石刻古拓本,欹斜无范,不料其入真书中已有此力量。顾其真书不多见者,欲以简礼逾二王,不欲以模楷媲唐贤耳。究之短长自在,何若乃口口耶。

跋文氏停云馆刻晋唐小楷
山阴真面目无处寻觅,世间纷尚《黄庭》,其实了不见古人意思,即此刻亦苦横、直、撇、捺、戈法无古劲厚远之气矣。惟《曹娥》全是分书意度。余尝谓度尚大字八分碑,右军仿其意作小真书,故心手间尚有分法。子敬《洛神赋》用笔横逸疏宕,欲出父书之外,颇见本色。欲求二王律令,观此两种可想象十一,其余殆无足摹览,非谓《停云》刻不佳也。

跋贾秋壑刻阁贴初拓本
唐以前碑碣林立,发源篆分,体归庄重,又书手、刻手各据所长,规矩不移,变化百出。汇帖一出,合数十代千百人之书归于一时,钩摹出于一手。于执笔者性情骨力既不能人人揣称,而为此务多矜媚之事者,其人之性情骨力已可想见,腕下笔下刀下又止此一律。况其人本无书名,天下未有不善书而能刻古人书者,亦未有能一家书而能刻百家书者。余少年亦习摹勒,彼时习平原书,所钩勒者即尽与平原近。心是所学,谓本是一意,后渐于书律有进,乃知其误也。《戏鸿》、《停云》疵议百出,弊正坐此。而《淳化》则罕有雌黄,特因其所从出者,世不睹其初本,不能上下其议论耳。以余臆见揣之,共炉而冶,五金莫别,宋人书格之坏,由《阁帖》坏之。类书盛于唐,而经旨歧类;帖起于五代、宋,而书律堕。门户师承扫地尽矣。古法既湮,新态自作,八法之衰有由然也。怀仁《圣教》集山阴裴几而成,珠明鱼贯,风矩穆然,然习之化丈夫为女朗,缚英雄为傀儡,石可毁也,毡椎何贵耶!汇帖遂俑于此,重毕施缪更相沿袭,《淳化》遂成祖本,尊无二上。南渡以后,灾石未已,试看汇帖中于古人碑版,方重之字不敢收入一字,非以其难似乎?简札流传,欹斜宛转以取姿趣,随手钩勒,可得其屈曲之意。唐碑与宋帖,低昂得失,定可知矣。[羲之俗书趁姿媚],昌黎语岂为过哉!东坡、山谷、君谟、襄阳、不受束缚,努力自豪,然摆脱拘束,率尔会真者,惟坡公一人。三子者皆十九人等耳。 cn

跋吴平斋藏争坐位帖宋拓本
[折钗股],[屋漏痕],特形容之辞,机到神来,往往有之,非必谓如是乃贵也。有意为之,必成顿滞。至习颜书者,尤先习其庄楷,若骤摹是帖,即堕入恶道矣。颜楷帖多于颜行,所以竞习《坐位》者不过期速化耳。凡事畏难不如其已。
跋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宋拓本
颜书各碑,意象种种不同,此碑独以朴胜,正是变化狡狯之极耳。惜公书原刻传至今日者不逾十石,未足尽窥其转形易势之妙也。
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
北海书,石刻惟《大照禅师碑》余未及见。所见者,若《戒坛铭》、《叶国重碑》、《娑罗树碑》、《东林寺碑》皆翻本,无足观。至《李思训碑》、《任令则碑》之荡轶,《端州石室记》之敦朴,《麓山寺碑》之遒劲,《李秀碑》之肃穆,《卢正道碑》之精丽,《灵岩寺碑》之静逸,《龙兴寺额》四大字雄厚,既各造其妙,而纯任天机。浑脱充沛,则以《法华寺碑》为最胜,去春在吴门韩履卿丈崇以此宋拓本见诒,携至济南,手自钩摹,令老仆陈芝勒石,虽于神理未能微肖,然规模粗具矣。北海书于唐初诸家外,自树一帜,与鲁公同时并驱。所撰书多方外之文,以刚烈不获令终,大略俱与鲁公同。余平生于颜书手钩《忠义堂》全部,又收藏宋拓本《祭伯文》、《祭侄文》、《大字麻姑坛记》、《李元靖碑》,于李书则见北《云麾》原石全拓于番禺潘氏,收宋拓《麓山寺碑》于杭州,近日收得《灵岩寺碑》上下两段于长清灵岩山鲁般洞,见古拓精本《卢府君碑》于崇雨令中丞处,今夏得此宋拓《法华寺碑》,墨缘重叠,可云厚幸。窃谓两公书律,皆根矩篆分,渊源河北,绝不依傍山阴。余习书四十年,坚持此志,于两公有微尚焉。苦臂腕孱弱,复多嗜少专,瞻望前哲,徒增叹愧耳。

跋麓山寺碑并碑阴旧拓本

是碑题额曰《麓山寺碑》,碑文云[麓山寺]者,知俗称岳麓寺者误也。北海书发源北朝,复以其干将莫邪之气,决荡而出,与欧、虞规矩山阴者殊派,而奄有徐会稽、张司直之胜。顾世间石刻日少,《李秀》仅存六础,原石拓在南海潘氏者,早成孤本。《灵岩寺碑》自阮文达师纂《山左金石志》时,已云仅存赵晋斋家藏拓本矣。近日吾儿庆涵忽得一本与赵藏无二,然亦止此两本耳。《东林寺》、《叶有道》久无原石,《娑罗树》亦重携本,《端州石室记》、《少林寺戒坛铭》则本非真迹。其恒赫世间者,止陕《云麾》与《麓山寺》而已。《云麾》颇嫌多轻悦处,惟此碑沈著劲栗,不以跌宕掩其朴气,最为可贵。碑阴字肃穆静实与《李秀碑》近,当日书意兼有此两路,而是碑乃兼具之也。

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
覃溪论书,以永兴接山阴正传,此说非也。永兴书欹侧取势,宋以后楷法之失,实作俑于永兴。试以智师《千文》与《庙堂碑》对看,格局笔法,一端严,一逋隽,消息所判,明眼人自当辨之。因其气味不恶,又为文皇当日所特赏,遂得名重后世。若论正法眼藏,岂惟不能并轨欧、颜,即褚、薛亦尚胜之。余虽久持此论,而自覃溪、春湖两先生表彰《庙堂》,致学者翕然从之,皆成荣咨道之癖,余不能夺也。

跋道因碑拓本
是帖拓不甚旧,而装饰精致,珍如古物。每想宋时拓帖,至今日皆宝侪彝鼎,而汴、杭书律不复有唐贤规矩,东坡、山谷亦自用其才,不遵轨辙。当时毡腊皆宋拓也,视如尘土,此事遂渊源欲绝。若得知珍重如是本者,何至宋、元来楷法竟不可问津乎?余学书四十余年,溯源篆分,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,知唐人八法以出篆分者为正轨。守山阴裴几者,止能作小字,不能为大字。率更模《兰亭》,特因上命,以已意仿前式,手眼中谓有右军,吾不信也。兰亭善承家法,又沉浸隶古,厚劲坚凝,遂成本家极笔。后来惟鲁公、北海各能出奇,可与是鼎足,而有唐书势于是尽矣。大孙能习是帖,余旧得宋拓有梦楼跋者,后复得一本胜此,最后得此本,亦胜近拓,而装覃之佳如此,珍之珍之!

跋张星伯藏道因碑宋拓本
二十年前,见《房彦谦碑》分书笔势与《道因》楷法相同,疑即都尉所书,而误传为率更者,彼时尚未见碑阴有率更衔名书款也。然鄙意以为率更分书横逸峭劲,非韩、蔡所能到,以其法为真、行,殊无庸借径山阴。乃所传《虞恭公》、《化度》诸碑,俱不能出山阴贵矩。由太宗重二王,尤秘《兰亭》茧纸,至令诸臣模写。渤海特出之姿,亦不能归其轨。由善妈幼孤,克承家法,乃能以率更分书意度力量并其形貌,运入真书, 卓自立,以传于后,岂非墨林中一巨孝哉!
跋道因碑旧拓本
有唐一代,书家林立,然意兼篆分涵抱万有,则前惟渤海后惟鲁国,非虞、褚诸公所能颉颃也。此论非深于篆分真草源流本末者,固不能信。都尉此书逼真家法,握拳透掌,模之有棱,其险劲横轶处,往往突过乃翁,所谓智过其师,乃堪传授也。欲学渤海,必当从此帖问津。若初学执笔,便模仿《化度》、《醴泉》,譬之不挂帆而涉海耳。世人作书,动辄云[去火气],吾谓其本无火气,何必言去?能习此种帖,得其握拳透掌之势,庶乎有真火气出。久之如洪炉冶物,气焰照空,乃云去乎?庸腕拙尔,如病在阳衰,急须参、耆、桂、附以补其元阳,庶气足生血。今顾日以滋阴为事,究之气不长,而血亦未尝生也。书道贵有气、有血、否则倔馀于血,尚不至不成丈夫耳。此旧拓本在今日已为难得,寒夜展视,聊发臆论。时庭前聚雪为山,有万笏干霄之势。丁酉冬腊八日漫记,是日甚寒,字字欲冻。

跋祁叔和藏宋翻宋拓化度寺碑
《醴泉铭》以疏抗胜,《邕师铭》以遒肃胜,得此古拓观之,可以窥见吾乡率更真实力量,不依傍山阴裴几处,叔得兄方勤习篆分,八法源流当已洞彻,颇以斯语为然否?

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
书家有南北两派,如说经有西、东京,论学有洛、蜀党,谈禅有南北宗,非可强合也。右军南派之宗,然而《曹娥》、《黄庭》则力足以兼北派,但绝无碑版巨迹,抑亦望中原而却步耳。唐初四家,永兴专祖山阴,褚、薛纯乎北派,欧阳信欧阳信本从分书入手,以北派而兼南派,乃一代之右军也。《醴泉》宏整而近阔落,《化度》遒紧而近欹侧,《皇甫》肃穆而近窘迫,惟《虞恭公碑》和介相兼,形神俱足,当为现存欧书第一。前辈推重《化度》,乃以少见珍耳,非通论也。余于咸丰乙卯冬,至昭陵细观此碑,其下截半字残画尚多,而拓者皆遗之,但取完字,故相传古拓无有过八百字者。此拓精腻有韵,金和玉节,折矩周规,令人使尽气力无从仿佛昔朱朵山殿撰藏本剧佳,此尚当过之也。

跋崇雨令藏智永千文旧拓本
右军书派,自大令已失真传。南朝宗法右军者,简牍狎书耳。至于楷法精详,笔笔正锋,亭亭孤秀,于山阴裴几直造单微,惟有智师而已。永兴书出智师,而侧笔取妍,遂开宋、元以后习气,实书道一大关键,深可慨叹。先文安公藏宋拓本,临仿有年,每以[横平坚直]四字训儿等。余肄书泛滥六朝,仰承庭诰,惟以此四字为律令。于智师《千文》持此见久矣,未敢宣诸楮墨也。雨令中丞工书耽古,出示一本,虽非宋拓,然神采腴润飞动,自是数百年物。

跋牛雪樵丈藏智永千文宋拓本
颜鲁国与素师论书,谓 [折钗股何如屋漏痕?]屋漏痕者,言其无起止之痕也。顾唐贤诸家,于使转纵横处皆筋骨露现,若智师《千文》笔笔从空中落,从空中住,虽屋漏痕犹不足以喻之。二王楷书,俱带八分体势,此视之觉渐远于古。永兴得笔于智师,乃于疏密邪正处着意作姿态,虽开后来无数法门,未免在铁门限外矣。

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
包慎翁之写北碑,盖先于我二十年,功力既深,书名甚重于江南,从学者相矜以包派。余以[横平竖直]四字绳之,知其于北碑未为得髓也。记问浩博,口如悬河,酒后高睨大谈,令人神王,今不可复得矣。余既性嗜北碑,故摹仿甚勤,而购藏亦富。化篆分入楷,遂尔无种不妙,无妙不臻。然遒厚精古,未有可比肩《黑女》者。每一临写,必回腕高悬,通身力到,方能成字,约不及半,汗浃衣襦矣。因思古人作字,未必如此费力,直是腕力、笔锋天生自然,我从一二千年后策驽骀以蹑骐骥,虽十驾为徒劳耳,然不能自已矣。

跋玉版洛神赋十三行拓本
意思奇矫,所谓[外人那得知]者,直亦不欲其遽知耳。后《鹤铭》实师其意。唐则诚悬,宋则东坡,根矩秘传,波澜不二,良工不示人以朴,故亦无道破及此者。然非如此佳刻,亦何从窥其津逮耶?刘文清跋云:[唐人临本,亦从永兴法中来。]唐临断不能臻此,谓是唐模可耳。至永兴法出智师,而不能尽其浑融变化之妙,于子敬此帖风马牛也。文清书格到宋人,而短于鉴别,故所见如此。尝怪坡公书,体格不到唐人而气韵却到晋人,不解其故。既而思之,由天分超逸,不就绳矩,而于《黄庭》、《禊叙》所见皆至精本,会心所遇,适与腕迎。子敬《洛神》则所心摹手追,得其体势者,来往焦山,于贞白《鹤铭》必间坐卧其下,遂成一刚建婀娜百世无二之书势,为唐后第一手。余生也晚,若起公于九京当不以斯言为谬误。但恐以漏泄秘蕴,被公呵责耳。斜正信绌不使一直笔,能临楮出此意耶?腕际纵横,胸中兀傲,自然造此耳。明贤乃无睹斯境者,为松雪所缚也。

跋旧拓肥本黄庭经
观此帖横直撇捺,皆首尾直下,此古屋漏痕法也。二王虽作草,亦是此意。唐人大家,同此根矩。宋人虽大家,不尽守此法矣。乃停云馆刻,此帖多纡折取势,刚柔厚薄相去盖远。停云以越州石氏为祖本,我知石氏本必不然也,文氏以已意为之耳。神虚体直,骨坚韵深。以唐贤大楷求《黄庭》遗矩,此真知书人语。又每以《鹤铭》与《黄庭》合观,最为得诀矣。今世《黄庭》皆从吴通微写本出,又复沿模失真,字势皆屈左伸右,为斜迤之态,古法遂失。元、明书家皆中其弊。苦不自悟者,由不肯看东京、六朝各分楷碑版,致右军面目亦被掩失入矣。试玩此帖,当有会心处。然从未习分书者,仍难与语此也。合南北二宋,为书家度尽金针,前惟《黄庭》,后惟《化度》,中间则贞白《鹤铭》,智永《千文》耳。

跋褚临兰亭拓本
《禊帖》传本,大抵以纤婉取风致,学者临摹,遂往往入于飘弱。窃疑右军当日以鼠须写蚕茧,必不徒以纤婉胜。唐初诸贤临本,亦当似之。故临此帖者仍当以凝厚为主,子昂乃深得此意。世间《禊帖》石刻无虑数十百本,而其精神气息,全在学书者自赏于牝牡骊黄之外,无取纷纷聚讼也。是本风致婉弱,虽非精本,于初学诚非无补云尔。右军行草书,全是章草笔意,其写《兰亭》乃其得意笔,尤当深备八分气度。初唐诸公临本,皆窥此意,故茂逸超迈之神,如出一辙。然欲遽指为山阴原墨,则诚未见何本为可据。以其中总不免有齐、隋以后笔致也。近日《禊本》皆纤瘦少精神,独此觉墨晕间尚有风力,可算佳本。

跋吴平斋藏秦山二十九字拓本
秦相易古籀为小篆,遒肃有馀而浑噩之意远矣。用法刻深,盖亦流露于书律。此二十九字古拓可珍,然欲溯源周前,尚不如两京篆势宽展圆厚之有味。斫雕为朴,破觚为圆,理固然耳。

书邓完伯先生印册后为守之作

余廿岁时始读《说文》、写篆字。侍游山左,厌饫北碑,穷日夜之力,悬臂临摹,要使腰股之力悉到指尖,务得生气。每着意作数字,气力为疲尔,自谓得不传之秘。后见石如先生篆分及刻印,惊为先得我心,恨不及与先生相见。而先生书中古劲横逸、前无古人之意,则自谓知之最真。张翰翁、包慎翁、龚定庵、魏默深、周子坚,每为余言完翁摹古用功之深,余往往笑应之。我自心领神交,不待旁人告语也。慎翁自谓知先生最深,而余不以为然者,先生作书于准平绳直中自出神力,柔毫劲腕,纯用笔心,不使欹斜,备尽转折,慎翁于平,直二字全置不讲,扁笔侧锋,满纸俱是,特胸有积轴,具有气韵耳,书家古法扫地尽矣。后学之避难趋易者,靡然从之,竞谈北碑,多为高论。北碑方整厚实,惟先生之用笔斗起直落,舍易趋难,使尽气力不离故处者,能得其神髓,篆意草法时到两京境地矣。慎翁字皆现做,殆未足知先生也。先生作印使刀如笔,与书律纯用笔心者正同。哲嗣守之兄搜藏各书印册,余获见久矣,未尝敢著一语,酒后纵墨题此用别纸写,不书于册者,愿守之为我秘之也。


【蔡邕】

【笔论】

  书者,散也。欲书先散怀抱,任情恣性,然后书之;若迫于事,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。夫书,先默坐静思,随意所适,言不出口,气不盈息,沉密神采,如对至尊,则无不善矣。为书之体,须人其形,若坐若行,若飞若动,若往若来,若卧若起,若愁若喜, 若虫食木叶,若利剑长戈,若强弓硬矢,若水火,若云雾,若日月,纵横有可象者,方得谓之书矣。

【九势】

  夫书肇于自然,自然既立,阴阳生焉;阴阳既生,形势出矣。藏头护尾,力在字中,下笔用力,肌肤之丽。故曰: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,惟笔软则奇怪生焉。
  凡落笔结宇,上皆覆下,下以承上,使其形势递相映带,无使势背。
   转笔,宜左右回顾,无使节目孤露。
   藏锋,点画出入之迹,欲左先右,至回左亦尔。
   藏头,圆笔属纸,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。
   护尾,画点势尽,力收之。
   疾势,出于啄磔之中,又在竖笔紧趯之内。
   掠笔,在于趱锋峻趯用之。
   涩势,在于紧駃战行之法。
   横鳞,竖勒之规。
   此名九势,得之虽无师授,亦能妙合古人,须翰墨功多,即造妙境耳。


【欧阳修】

欧阳修 试笔

试笔
学书为乐
苏子美尝言:明窗净几,笔砚纸墨,皆极精良,亦自是人生一乐。然能得此乐者甚稀,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,又特稀也。余晚知此趣,恨字体不工,不能到古人佳处,若以为乐,则自是有余。
学书消日
自少所喜事多矣。中年以来,渐已废去,或厌而不为,或好之来厌,力有不能而止者。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,书也。至于学字,为于不惜时,往往可以消日。乃知昔贤留意于此,不为无意也。
学书作故事
学书勿浪书,事有可记者,他时便为故事。
学真草书
自此已后,单日学草书,双日学真书。真书兼行,草书兼楷,十年不倦当得名。然虚名已得,而真气耗矣,万事莫不皆然。有以寓其意,不知身之为劳也。有以乐其心,不知物之为累也。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,而有为物所乐之心。
学书工拙
每书字,尝自嫌其不佳,而见者或称其可取。尝有初不自喜,隔数日视之,颇若有可爱者。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,何用较其工拙,而区区于,遂成一役之劳,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?
作字要熟
作字要熟,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,于静坐中,自是一乐事。然患少暇,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。
用笔之法
苏子美尝言用笔之法,此乃柳公权之法也。亦尝较之斜正之间,便分工拙。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。因知万事有法,扬子云:断木为棋,刓革为鞠,亦皆有法,岂正得此也。
苏子美论书
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。其所论岂其力不刚其心邪?然万事以心为本,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。余独以为不然。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。古之
人不虚劳其心力,故其学精而无不至。盖方其幼也。未有所为时,专其力于学书,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。今人不然,多学书于晚年,所以与古不同也。
信笔学书
秋霖不止,文书颇稀。藂竹萧萧,似听愁滴。见案上故纸,信笔学书枢密院东厅。
苏子美蔡君谟书
自苏子美死后,遂觉笔法中绝。近年君谟独步当世。
试笔
然谦让不肯主盟,往年予嘗戏谓君谟学书如溯急流,用尽气力不离故处。君谟颇笑,以为能取譬今思。此语已二十余年,竟如何哉?
李邕书
余始得李邕书,不甚好之。然疑邕以书自名,必有深趣。及看之久,遂为他书少及者,得之最晚,好之尤笃。譬犹结交,其始也难,则其合也必久。余虽因邕书得笔法,然为字绝不相类,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?因见邕书,追求钟、王以来字法,皆可以通,然邕书来必独然。凡学书者得其一,可以通其余,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。


【王羲之】
 
[题笔阵图后]

  夫纸者阵也,笔者刀矟也,墨者鍪甲也,水砚者城池也,心意者将军也,本领者副将也,结构者谋略也,飏笔者吉凶也,出入者号令也,屈折者杀戮也。也,著笔者调和也,顿角者是蹙捺也。始书之时,不可尽其形势,一遍正脚手,二遍少得形势,三遍微微似本,四遍加其遒润,五遍兼加抽拔。如其生涩,不可便休,两行三行,创临惟须滑健,不得计其遍数也。

  夫欲书者,先乾研黑,凝神静思,预想字形,大小偃仰,平直振动,令筋脉相连,意在笔前,然后作字。若平直相似,状如算子,上不方整,前后齐平,此不是书,但得其点画耳。昔宋翼((钟繇弟子)常作此书,繇乃叱之,遂三年不敢见繇,即潜心改迹。每作一波,常三过折,每作一竖,常隐锋而为之,每作一横,如列阵之排云,每作一戈,如百钧之弩发,每作一点,如高峰之坠石,每作一勾,屈折如钢钩,每作一牵,如万岁之枯藤,每作一放纵,如足行之趣骤。翼乃读之,依此法学,名遂大振。欲真书及行书,皆依此法。(注:一本“如足行之趣骤。”后作“状如惊龙之透水,激楚浪而成文。” )

  若欲学草书,又有别法。须缓前急后,字体形势状如龙蛇,相钩连不断,仍须棱侧起伏。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。每作一字,须有点处,且作余字总竟,然后安点,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。其草书亦复须篆势、八分、古隶相杂,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。若急作,意思浅薄,而笔即直过。惟有章草及章程行押等不用此势,但用击石波而已,其击石波者缺波也。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隼尾波,即钟公泰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中已有此体。

  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,发人意气,若直取俗字,则不能先发。予少学卫夫人书,将谓大能,及渡江北游名山,见李斯、曹喜等书,又之许下见钟繇、梁鹄书,又之洛下,见蔡邕石经,三体书,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,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。遂改本师,仍于众碑学习焉。时年五十有三。惑恐风烛奄及,聊遗教于子孙耳,可藏之石室,勿传非其人也。

[评点]《题笔阵图后》传为王羲之所作,或有编入王羲之《笔势论》的。
兵无常阵,书无常势。以征战喻书,更容易显示笔势的变化无穷和书艺的精绝。一遍五遍以至无数遍的临写,强调的则是韧。有勇有谋又有韧,自然没有攻不下的阵地了。书家在创作过程中要有“心悟”,所以便谈“凝神静虑"、“意在笔前”。而在这里作者所悟出又要悟人的就是“状如算子”、“前后齐平”的结字只是“写字”而不是书艺,由此又有了关于波、竖、横、勾等等笔画的不同审美要求。

[书论]

  夫书者,玄妙之伎也,若非通人志士,学无及之。大抵书须存思,余览李斯等论笔势,及钟繇书,其甚是不轻,恐子孙不记,故叙而论之。   夫书字贵平正安稳。先须用笔,有偃有仰,有欹有侧有斜,或小或大,或长或短。凡作一字,或类篆籀,或似鹄头;或如散隶,或近八分;或如虫食木叶,或如水中科斗;或如壮士佩剑,或似妇女纤丽。欲书先构筋力,然后装束,必注意详雅起发,绵密疏阔相间。每作一点,必须悬手作之,或作一波,抑而后曳。每作一字,须用数种意,或横画似八分,而发如篆籀;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,而屈折如钢钩;或上尖如枯秆,或下细若针芒;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,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。作一字,横竖相向;作一行,明媚相成。第一须存筋藏锋,灭迹隐端。用尖笔须落锋混成,无使毫露浮怯,举新笔爽爽若神,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。为一字,数体俱入。若作一纸之书,须字字意别,勿使相同。若书虚纸,用强笔;若书强纸,用弱笔。强弱不等,则蹉跌不入。凡书贵乎沉静,令意在笔前,字居心后,未作之始,结思成矣。仍下笔不用急,故须迟,何也?笔是将军,故须迟重。心欲急不宜迟,何也?心是箭锋,箭不欲迟,迟则中物不入。夫字有缓急,一字之中,何者有缓急?至如“乌”字,下手一点,点须急,横直即须迟,欲“乌”之脚急,斯乃取形势也。每书欲十迟五急,十曲五直,十藏五出,十起五伏,方可谓书。若直笔急牵裹,此暂视似书,久味无力。仍须有笔著墨,下过三分,不得深浸,毛弱无力。墨用松节同研,久久不动弥佳矣。
[评点]相传为王羲之作,暂选录其中,仅供参考。

[笔势论十二章并序]

  告汝子敬:吾观汝书性过人,仍未闲规矩,父不亲教,自古有之,今述《笔势论》一篇开汝之悟,凡斯字势犹有十二章,章有指归,定其模楷,详其舛谬,撮其要实,录此便宜,或变体处多罕臻其本,转笔处众莫识其源,悬针垂露之踪难为体制,扬波腾气之势足可迷人,故辨其由堪愈膏肓之疾,今书《乐毅论》一本,《笔势论》一篇贻尔藏之,勿播于外,缄之秘之,不可示知诸友,穷研篆籀功省而易成纂集,精专形彰而势显存意,学者两月可见其功,天性灵者百日亦知,其本此之笔论可谓家宝家珍,学而秘之,世有名誉,笔削久矣。罕有奇者始克有成,研精覃思,考诸规矩,存其要略,以为斯论初成之时,同学张伯英欲求见之,吾诈云失矣。盖自秘之,甚不苟传也。

  《创临章第一》

  夫纸者,阵也。笔者,刀矟也。墨者,兵甲也。水砚者,城池也。本领者,将军也。心意者,副将也。结构者,谋策也。扬笔者,吉凶也。出入者,号令也。屈折者,杀戮也。点画者,磊落也。戈旆者,斩斫也。放纵者,快利也。着笔者,调和也。头角者,蹙捺也。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,一遍正脚手,二遍少得形势,三遍微微似本,四遍加其遒润,五遍兼加抽拔,如其生涩,不可便休,两行三行,创临惟取滑健,不得计其遍数也。

  《启心章第二》

  欲学书之法先干研墨,凝神静虑,预想字形大小,偃仰,平直,振动则筋脉相连,意在笔前,然后作字。若平直相似,状如算子,上下方整,前后齐平,此不是书,但得其点画耳。昔宋翼常作是书,繇乃叱之,遂三年不敢见繇,即潜心改迹,每作一波常三过折,每作一点,常隐锋而为之,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,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,每作一点如危峰之坠石;****(缺四字),屈折如钢钩,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,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趋骤,状如惊蛇之透水,激楚浪以成文,似虬龙之蜿蜒,谓其妙也。若鸾凤之徘徊,言其勇也。摆拨似惊雷掣电,此乃飞空妙密,顷刻浮沉统摄,铿锵启发,厥意能使昏迷之辈,渐觉胜心,博识之流,显然开朗。

  《视形章第三》

  视形象体变貌犹同逐势,瞻颜高低有趣,分均点画,远近相须;播布研精,调和笔墨,锋纤往来,疏密相附,铁点银钩,方圆周整,起笔下笔,忖度寻思,引说踪由永传,今古智者荣身益世,方怀浸润之深,愚者不俟。佳谈如暗尘之视锦,生而知之发愤学,而悟者忘餐,此乃妙中增妙,新中更新,金书锦字本领为先,尽说安危,务以平稳为本分,间布白上下,齐平均,其体制大小尤难,大字促之贵小,小字宽之贵大,自然宽狭,得所不失,其宜横则正如孤舟之横江渚,竖则直若春笋之抽寒谷。

  《说点章第四》

  夫着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衢,或如蹲鸱,或如科斗,或如瓜瓣,或如栗子,存若鹗口,尖如鼠屎,如斯之类,各禀其仪,但获少多学者开悟。

  《处戈章第五》

  夫斫戈之法,落竿峨峨,如长松之倚溪谷,似欲倒也。复似百钧之弩初张,处其戈意,妙理难穷,放似弓张箭发,收似虎斗龙跃,直如临谷之劲松,曲类悬钩之钓水,棱层切于云汉,倒载陨于山崖,天门腾而地户跃,四海谧而五岳封,玉烛明而日月敞,绣彩乱而锦纹翻。

  《健壮章第六》

  夫以屈脚之法,弯如角弓之张,“鸟”、“为”、“焉”、“乌”之类是也。立人之法如乌之在柱首,“彳”、“亻”之类是也。踠脚之法如壮士之屈臂, “凤”“飞”“凡”“气”之例是也。急引急牵,如云中之掣电,“日”“月”“目”“因”之例是也。踠脚*<兆刂>斡,上捺下撚,终始转折,悉令和韵,勿使蜂腰鹤膝放纵,宜存气力,视笔取势行中廓落,如勇士伸钩,方刚对敌,麒麟斗角,虎凑龙牙,筋节拿拳,勇身精健,放法如此,书进有功也。牵引深妙,皎在目前,发动精神,提撕志意,挑剔精思,秘不可传。夫作右边折角,疾牵下微开,左畔斡转,令取登对,勿使腰中伤慢,视笔取势,直截向下,趣义常存,率不醒悟。

  《教悟章第七》

  凡字处其中画之法,皆不得倒其左右,右相复宜粗于左畔,横贵乎纤,竖贵乎粗,分间布白,远近宜均,上下得所,自然平稳,当须递相掩,盖不可孤露形影,及出其牙锋展转翻笔之处,即宜察而用之。

   《观彩章第八》

  夫临文用笔之法复有数,势并悉不同,或有藏锋者大,藏锋在于腹内而起,侧笔者乏。亦不宜抽细而且紧,押笔者入。从腹起而押之,又云利道而牵押,即合也。结笔者撮。渐次相就必始然矣,参乎妙理,察其径趣,憩笔者俟失。憩笔之势,视其长短俟,失右脚须欠也。息笔者逼逐。息止之势,向上久久而紧抽也。蹙笔者将,蹙,即捺角也,将谓劣尽也,缓下笔要得所,不宜长不宜短也。战笔者合,战,阵也,合叶也,缓不宜长及短也。厥笔者成机,促抽上勿使伤长,厥谓其美者视形势成机,是临事而成最妙处。带笔者尽细抽勿赊也,带是回转走入之类,装束身体,字含鲜洁,起下笔之势,法有轻重也。尽为其着而复反 笔抽之。

  《开要章第九》

  夫作字之势,饰甚是为难,锋铦来去之则反复还往之法在乎精熟寻察,然后下笔作,字不宜迟,ㄟ不宜缓,而脚不宜赊,腹不宜促,又不宜斜,角不宜峻,不用作其棱角。二字合体,并不宜阔,重不宜长,单不宜小,复不宜大,密胜乎疏,短胜乎长。

  《节制章第十》

  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字之形势,不得上宽下窄。如是则是头轻尾重,不相胜任。不宜伤密,密则似?瘵缠身;不舒展也。复不宜伤疏,疏则似溺水之禽;诸处伤慢。不宜伤长,长则似死蛇挂树;腰肢无力。不宜伤短,短则似踏死虾蟆。形丑而阔也。此乃大忌,可不慎欤?

  《察论章第十一》

  临书安帖之方,至妙无穷。或有回鸾返鹊之饰,变体则于行中;或有生成临谷之戈,放龙笺于纸上,彻笔则锋烟云起,如万剑之相成,落纸则椑楯施张,蹙踏江波之锦,若不端严手指,无以表记心灵,吾务斯道,废寝忘餐,悬历岁年,乃今稍称矣。

  《譬成章第十二》

  凡学书之道有多种焉,初业书要类乎本,缓笔定其形势,忙则失其规矩,若拟目前要急之用,厥理难成,但取形质快健,手腕轻便,方员大小各不相犯,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笔势,莫以字大难而慢展豪头,如是则筋骨不等,生死相混,傥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,一画失节如壮士之折一肱,予《乐毅论》一本书为家宝,学此得成,自外咸就,勿以难学而自惰焉。
[评点}相传为王羲之作,暂选录其中,仅供参考。

[用笔赋]

  秦、汉、魏至今,隶书其惟钟繇,草有黄绮、张芝,至于用笔神妙,不可得而详悉也。夫赋以布诸怀抱,拟形于翰墨也。辞云:

  何异人之挺发,精博善而含章。驰凤门而兽据,浮碧水而龙骧。滴秋露而垂玉,摇春条而不长。飘飘远逝,浴天池而颉颃;翱翔弄翮,凌轻霄而接行。详其真体正作,高强劲实。方圆穷金石之丽,纤粗尽凝脂之密。藏骨拒筋,含文包质。没没汨汨,若蒙汜之落银钩;耀耀希希,状扶桑之挂朝日。或有飘?骋巧,其若自然;包罗羽客,总括神仙。季氏韬光,类隐龙而怡情;王乔脱屣,焱飞凫而上征。或改变驻笔,破真成草;养德俨如,威而不猛。游丝断而还续,龙鸾群而不争;发指冠而些皆裂,据纯钩而耿耿。忽瓜割兮互裂,复交结而成族;若长天之阵云,如倒松之卧谷。时滔滔而东注,乍纽山兮暂塞地。射雀目以施巧,拔长蛇兮尽力。草草眇眇,或连或绝,如花乱飞,遥空舞雪;时行时止,或卧或厥,透嵩华兮不高,逾悬壑兮非越。信能经天纬地,毗助王猷,耽之玩之,功积山丘。吁蹉秀逸,万代嘉休,显允哲人,于今鲜俦。共六合而俱永,与两曜而同流;郁高峰兮偃盖,如万岁兮千秋。

[评点]转录网络上的译文如下:
   秦、汉、魏到现在,隶书只有锺繇,草书有黄绮、张芝,用笔神妙,不可得到详细知道它。用赋来抒发胸怀,用笔墨来比拟形状。辞说:
  多么与众不同的挺拔风发,博大精善又有规则。兽驰凤门而盘据,龙浮碧水而奔跑。滴秋露如玉垂,摇着还不长的春的枝条。飘飘远逝,鸟浴天池而上下翻飞;翱翔弄翅,凌空而连接成行。详尽真体(楷字)正作(写),高强劲实。方圆穷尽金石的美丽,粗细穷尽凝脂的细密。藏骨抱筋,包含文采包含朴实。水流沉没的样子,象银钩落入濛水汜水;照耀明亮的样子,象扶桑之木挂朝阳。有的飘摇骋巧,如自然之物;包罗羽客(指神仙),总括神仙。季氏韬光养晦,象隐龙而怡情自得;王乔脱鞋,野鸭忽然飞起上行。或者改变驻笔,破楷书成草书;修养德行庄重的样子,威严但不凶猛。游丝断但仍然连接着,龙鸾群聚在一起但不相互争夺;头发指着帽子眼角怒裂,靠着钝钩而心中不安的样子。忽然象切瓜一样而互相裂开,忽然又交结在一起而聚结;象长空的云阵,象斜松卧山谷。时而滔滔向东流,忽然被群山短时阻塞。射雀的眼睛用技巧,拔长蛇用尽力气。草率而荒远的样子,或连或断,象花乱飞,远空雪花飞舞;时行时止,或卧或倒,超过嵩山华山还不叫高,越过悬崖山沟还不叫越。确实能够经天纬地(编织天地,指管理天地),辅助大王首领,沉浸玩赏它,功业积成山丘。多么秀逸啊,万代的赞美停止了,显赫智慧聪明的人,到现在很少这类人了。与六合(六国,指天下)相永远,与两曜(指日、月)同流传;如同浓郁俯仰的高山,千秋万代。

[记白云先生书诀]

  天台紫真谓予曰“子虽至矣,而未善也。书之气,必达乎道,同混元之理。七宝齐贵,万古能名。阳气明则华壁立,阴气太则风神生。把笔抵锋,肇乎本性。刀圆则润,势疾则涩;紧则劲,险则峻;内贵盈,外贵虚;起不孤,伏不寡;回仰非近,背接非远;望之惟逸,发之惟静。敬兹法也,书妙尽矣。”言讫,真隐子遂镌石以为陈迹。维永和九年三月六日右将军王羲之记。

[评点]晋人重玄谈,这篇白云先生的高论似乎也无人间烟火昧,把书法艺术神秘化。但仔细咀嚼,也不是空谷来音,他把书家的气质,书作的气韵与书法自身的艺术规律相联系,把书法艺术与宇宙人生相联系,这就可知晋人的“玄谈"只不过是选辞择语古怪了一些,生活的信念却并不怪。甚至恰恰相反,他们更重视人生,更重视艺术, 尤其重视“人"在艺术中的作用和地位。从这个角度说,晋代出了王羲之或是王羲之出在晋代,也就毫不奇怪。


【陈槱】

负暄野录

  总论古今石刻

  古者金铜等器物,其款识文字皆以坯冶之后镌刻,非若今人就范模中径铸成者。余于武陵郡开元寺铁塔上见镌刻经咒之属,皆是冶铸后为之。至于石刻,率多用粗顽石。又字画入石处甚深,至于及寸。其镌凿直下,往往至底乃反大于面,所谓如蠹虫钻镂之形,非若后世刻削丰上锐下,似茶药碾槽状。故古碑之乏也,其画愈肥;近世之碑之乏也,其画愈细。愈肥而难漫,愈细而易灭。余在汉上及襄岘间亲见魏、晋碑刻如此。兼石既粗顽,自然难坏,后世石虽精好,然却易剥缺。以是知古人作事不苟,皆非今人所能及也。

  前汉无碑

  《集古目录》并《金石录》所载,自秦碑之后,凡称汉碑者,悉是后汉。其前汉二百年中,并无名碑,但有金石刻铭识数处耳。欧阳公《集古目录》不载其说,第于答刘原父书尝及之。赵明诚云:“西汉文字世不多有,不知何为希罕如此,略不可晓。”然《金石录》却载有阳朔砖数字,故云希罕,言不多,非无也。余尝闻之尤梁溪先生袤云:“西汉碑,自昔好古者固尝旁采博访,片简只字,搜括无遗,竟不之见。如阳朔砖,要亦非真。非一代不立碑刻,闻是新莽恶称汉德,凡所在有石刻,皆令仆而磨之,仍严其禁’不容略留。至于秦碑,乃更加营护,遂得不毁,故至今尚有存者。”梁溪此言,盖有所援据,惜不曾再叩之。余因记范石湖题虏中项王庙诗云:“人间随事有知音。” 新取秦,其事亦尔,可发识者一笑。近世洪景伯丞相著《隶释》,却有前汉哀帝元寿中郫县一碑,或谓乃后人伪为者。(按《石湖集》有七十二塚诗云:“一棺何用塚如林,谁夏如公负比心。为说群胡为封土,世间随事有知音。”注云“在讲武城外,森然弥望,北人比常增封之”云云。此以为项王庙诗,恐是误记。)

  古碑毁坏

  赵德甫谓所著《金石录》寿于二千卷所载之碑,由今观之,信然。石刻固易朽之物,其如随时废兴,摧毁非一。前辈所载,元祐中,丞相韩玉汝帅长安,修石桥,督责甚峻,村民急以应期,悉皆磨石刻以代之,前人之碑尽矣。余又闻萧千岩云:“蔡拱之访求石碑,或蹊田害稼,村民深以为苦,悉鑱凿其文字,或为柱础帛碪,略不容存留。” 又自乱离而来,所在城堡攻战之处,军兵率取碑凿为炮石,摧毁无余。凡此皆是时所遭,其仆坏之门,殆非一端,盖亦碑刻之一厄会也。

  篆法总论

  小篆,自李斯之后,惟阳冰独擅其妙,常见真迹,其字画起止处,皆微露锋锷。映日观之,中心一缕之墨倍浓,盖其用笔有力,且直下不攲,故锋常在画中。此盖其造妙处。江南除铉书亦悉尔,其源自彼而得其精微者。余闻之善书者云:“古人作篆,率用尖笔,变通自我,此是□(缺一字)法。”近世鹤山魏端明先生亦用尖笔,不愧昔人。常见今世鬻字者率皆束缚笔端,限其大小,殊不知篆法虽贵字画齐均,然束笔岂复更有神气!山谷云:“摹篆当随其□<左“口”右“呙”> 斜、肥瘦与槎牙处皆镌乃妙,若取令平正,肥瘦相似,俾令一概,则蚯蚓笔法也。”山谷此语,直自深识篆法妙处,至于槎牙、肥瘦,惟用尖笔,故不能使之必均。但世俗若见此事,必大晒嫌,故善书者往往不得已而徇之耳。

  章友直书

  建安章伯益友直以小篆著名,尤工作金钗体,初来京师,人有欲从之学书者,章曰:“所谓篆法,不可骤为,须平居时先能约束用笔轻重,及熟于画方运圜,始可下笔。”人犹未甚解,章乃对之作方、圜二图,方为棋盘,圜为射帖,皆一笔所成,其笔画粗细、位置疏密,分毫不差。且语之曰:“子姑归习之,能进乎此,则篆有馀用,不必见吾可也。”其人方大骇愕,不敢复请问。盖其笔法精熟,心手相忘,方圜不期,自中规矩。友直尤工作古文,余尝见其为信州弋阳县《□□(缺二字)峰记》,文意高绝,盖非止以字画名世也。伯益既下世,有女适著作佐郎黄元者,能嗣其篆法,备极精巧。尝书《阴符经》,字皆径寸,势若飞动。伯益侄孙章衡得其本,知襄阳日,刻于郡斋,余尝得墨本,诚可珍玩。

  近世诸体书

  余尝评近世众体书法,小篆则有徐明叔及华亭曾大中、常熟曾耆年,然徐颇好为复古篆体,细腰长脚,二曾字则圜而匀,稍含古意。大中尤喜为摹印,甚得秦、汉章玺气象。隶书则有吕胜己、黄铢、杜仲微、虞仲房,吕、杜、黄工古法,然虽颇劲,而其失太拙而短。虞间出新意,波磔皆长,而首尾加大,乍见甚爽,但稍欠骨法,皆不得中。行草则有蒋宣卿、吴傅朋、王逸老、单炳文、姜尧章、张于湖、范石湖,蒋、吴极秀媚,所乏者遒劲;逸老草法甚熟,而间有俗笔;单字法本杨少师凝式而微加婉丽;姜盖学单而入室者;于湖、石湖悉习《宝晋》,而各自变体。今世俗于篆则推明叔,隶则贵仲房,行草则取于湖,盖初无真识,但见其飘逸可喜。殊不知此皆字体之变,虽未尽合古,要各自有一种神气,亦足嘉尚。人效之者往往但得形似,非惟不及,且并失其故步,良可叹也!

  小王书

  世称“小王书”,盖称太宗皇帝时王著也。本学虞永兴书,其波磔加长,体尚妩媚,然全无骨力。方上集刊法帖时,著预校定,识鉴凡浅,不无谬误。如列王坦之于逸少诸子间,意谓名皆从之。殊不知坦之乃王述之子,自太原王耳,非琅邪族也。黄长睿《志》及《书苑》云: “僧怀仁集右军书唐文皇制《圣教序》,近世翰林侍书辈学此,目曰院体,自唐世吴通微兄弟已有斯目。”今中都习书诰敕者,悉规仿著字,谓之“小王书”,亦曰“院体”,言翰林院所尚也。

  学书须观真迹

  石湖云:“学书须是收昔人真迹佳妙者,可以详视其先后笔势轻重往复之法,若只看碑本,则惟得字画,全不见其笔法神气,终难精进。又学时不在旋看字本,逐画临仿,但贵行、住、坐、卧常谛玩,经目著心。久之,自然有悟入处。信意运笔,不觉得其精微,斯为善学。”

  写大字法

  古人作大字常藏锋用力,故其字画从颠至末,少有枯燥处。今往往多以燥理为奇,殊不知此本非善书者所贵,惟斜拂及挈笔令轻处,然后有此,所谓侧笔取妍,正蹈书法之所忌也。

  论细字说

  汉师宜官善书,大则径丈一字,细则方寸千言。又晋卫巨山论书云:“其大径寻,细不容发,迫而察之,心乱目眩。”尝观东坡题《莲经》前注云;“经七卷,如筋粗。故其语云,卷具盈握,沙界已周。读未终篇,目力俱废。乃知蜗牛之角,可以战蛮、触,棘刺之端,可以刻弥猴。”黄长睿跋细字《华严经》亦云:“书是经者尺纸作七万字。”余谓七卷之轴如筋,犹或可书,至于尺纸作七万字,诚为难事。若以宜官方寸千言概之,已为有馀。此说殊不近人情,恐决无是理,余不敢以为然。

  总论作大小字

  昔人云:“作大字要如小字,作小字要如大字。”盖谓大字则欲如小书之详细曲折,小字则欲具大字之体格气势也。刊勒之工,仍有善展字,不拘字之大小,皆可递展。其法以刀錾去纸存墨,就灯旁映之,去灯愈近,而其形愈大,自尺至丈,惟意所定。然后展纸于壁,模勒其影,既小大适中,且不失体势,亦良法也。

  论笔墨砚

  砚贵细而润,然细则多不发墨。惟细而微有错锷,方其受墨时,所谓如热熨斗上溻<此字无法输入,以“溻”替,应为火字旁>蜡,不闻其声,而密相粘滞者,斯为上矣。墨贵黑光,笔贵易熟而耐久,然二者每交相为病。惟墨能用胶得宜,笔能择毫不苟,斯可兼尽其善。又砚忌枯燥,则易吸水;墨忌濡湿,则易昏滞;笔忌干捺,则毫随胶折。故爱砚之法,当以髹匣相之,不惟养润,亦可护尘。研墨当旋滴水,勿使停积。昔人多用砚板,不凿墨池,政恐胶久而凝滞也。用笔时,当先以清水濡毫令稍软,然后循毫理点染,仍别置洗具,用毕随即涤濯,勿使留墨,则难秃也。藏墨当以茶蒻包之,又以绵裹而入于櫝,则蒸滃不能入。藏笔宜皂角子水调铅粉蘸上,则不生蠹。如上诸法,留意文翰者皆能知之,今谩书示儿辈耳。如藏笔则高挂,用木匣悬于梁栋间。

  俗论笔墨

  俗论云,善书不择笔,盖有所本。褚河南尝问虞永兴曰:“吾书孰与欧阳询?”虞曰: “询不择纸笔,皆得如志,君岂得此!”裴行俭亦曰:“褚遂良非精墨佳笔,未尝辄书,不择笔墨而妍捷者,余与虞世南耳。”余谓工不利器而能善事者,理所不然,不择而佳,要非通论。又世俗评墨诀云:“拈著轻,嗅著馨,磨著清。”此亦非真知墨者。盖墨质贵重实,轻则不坚;色贵光黑,清则不浓。又墨之香者多使脑麝,好恶初不在此,且生蒸腐。今其所论皆非佳墨所宜,俗辈之见不明,其说不可据如此。

  论纸品

  《兰亭序》用鼠鬚笔书乌丝阑茧纸,所谓茧纸,盖实绢帛也。乌丝阑即是以黑间白,织其界行耳。布缕为纸,今蜀笺犹多用之。其纸遇水滴则深作窠臼,然厚者乃尔,故薄而清莹者乃可贵。古称剡藤本,以越溪为胜,今越之竹纸甲于他处,而藤乃独推□□<缺二字>清江。清江佳处,在于坚滑而不留墨。新安玉□□<缺二字>理极腻白,然质性颇易软弱,今士大夫多糨而后 □<缺一字>,既光且坚,用得其法,藏久亦不蒸蠹。又吴人取越竹以梅天水淋□<左“日”右“良”>,令稍干,反覆硾之,使浮茸去尽,筋骨莹澈,是谓春膏。其色如蜡,若以佳墨作字,其光可鉴,故吴笺近出而遂与蜀产抗衡。江南旧称澄心堂纸,刘贡父诗所谓百金售一幅,其贵如此。今亦有造者,然为吴、蜀笺所揜(同“掩”。),遂不盛行于时。外国如高丽、闍(dū)婆亦皆出纸,高丽纸类蜀中冷金,缜实而莹,闍(dū)婆者厚而且坚,而长者至三四丈。高丽人云,抄时使幅端连引,故得尔长。胡人用作帷幄,修斋供财张之满室,若有嘉会,乃更设花布及罽<原字无“厂”>蜀所为者。  

[评点]陈槱(yǒu ),南宋绍熙年间书法家,陈几之孙,长乐(今属广东)人。生平事迹不详。
  《负暄野录》二卷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曰:旧本题陈槱撰,不著时代,卷末有至正七年王东跋。是书上卷论石刻者五则,其前汉无碑及古碑毁坏两说,未经人道。言篆法一则,谓作篆仍宜用笔尖,持论甚详。言诸家书格者七则。下卷言学书之法者四则,言笔墨纸砚者十二则,俱甚精到。此书《宋史·艺文志》不为著录。此选自《知不足斋丛书》,录十四则,不分卷次。(2006年7月21日书法空间9610.com校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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